簡睿:我在2005年時發表了一篇《附中憶往之二:487怪咖一號之炮轟教官室》,記錄了同班同學的驚人之舉,在民國72年(1983,30年了)的那個戒嚴年代,正面反抗代表權威的舉動,其背後的衝動與勇氣,是在目前自由氛圍裡更難以想像的。
當年我也是不解,有必要採取如此激烈與破壞意味鮮明的舉動來衝撞體制與抗議嗎?今天終於有來自當事人的現身說法。透過Facebook聯絡上徐同學後,幾個同學很好奇他這驚天舉動的心路歷程,於是當事人發表了本篇文章。
我一樣要說聲:好樣的,徐同學,487以你為榮!
另外,附中的老師和教官們,審慎的使用權威需要多大的克制力-你們是全國最優秀的教育者!
徐同學在我們高三時以同等學力參加大學聯考不幸名落孫山,在當完兵後重考就讀輔仁大學畢業,目前是名成功的創業家。
那天,是我在附中487的最後一天,也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。我在教官室點燃了爺爺準備過年燃放的鞭炮,還是狀元紅。我想應該是他歡慶春節用的吧!沒想到卻是用來歡送我離開值得驕傲的學府-師大附中。在厲同學的陪同下,我茫然的點燃了引信,一陣煙白後,剩下的只是一地艷紅以及一輩子忘不了的青春印記。
接下來我要為各位坦白那一夜的心理路程….。或許已經記不清了,但是那種感受是無法隨時間減褪的,我想革命烈士大概與我相同,就是當他們開第一槍時也是衝動茫然的,剩下的只是把路走完,一切交給命運!烈士是把生命走完,而我是把青春走完!
我與各位同學不同,從來就沒有人督促我讀書,甚至國中升高中要考試我都不知道。我的家人希望我能讀書,但卻不知道書要怎麼讀。因此,我是為了有學校收留我,而去參加了所謂的國四班,一年後才進了師大附中。當然進了師大附中,我也真的認為就像國中一樣,每天睡覺玩樂,更不知道後面還有個大學聯考壓迫者每個學子必須放棄青春的狂放。
你們也許沒有像我一樣的父親。我的父親在我國一時便離開了我的生活,要命的是,他走前告訴我:「兒啊!你所受到的教育是愚民教育,我不能陪在你身邊,你自己好自為之啊!」當然,自此之後,這句話引領了我一輩子,也給了我壯烈青春的充分理由:我要抗拒所有對我思想的壓迫,尤其那些拿著槍桿子的軍人,代表著擁有武力的強權。他們把我們當成羊一般的圈養,讓我們聽話、服從、有紀律,最後能心懷恐懼,乖乖的排排站,接受統治階層的狼群宰割,納稅,成為社會的好公民。他們為了便於統治我們,將我們訓練成溫馴的羊,讓我們不思考,習慣於接受被統治,被剝削,被管理。
這樣的想法,隨著我當兵,再進入大學都沒有改變。當兵時我差點被判軍法,讀大學時參與領導六四事件的大學生遊行,更為了反抗軍訓教育,在大三期末考時,軍訓交白卷,並在考卷背後撰寫三千字的“論軍訓教育之存廢”文章。
同學們,現在的我並沒有改變!我感謝我的父親,在臨走前給我的那句話!在台灣我創造了生前契約這個產業,自此改變了台灣及大陸不堪入目的殯葬產業環境。現在引進人類費洛蒙,推動「情感」的市場,企圖帶給台灣完全不同的化妝品概念。同學們,我變了嗎?我依然還是你們認識的狂人「徐○○」!
那夜,我從爺爺衣櫃的頂上,搬下那盤滿是灰塵的狀元紅。裝進空無一物的附中書包,等待著實現第二天的「衝動」。是夜難眠,一早就到了學校,沒有進教室,只跟厲同學談了我要離開學校的想法。他勸了我,我想他也知道,不放這盤炮仗,我也沒辦法順利畢業的。這位高中時代的好朋友,沒有再阻止我,也就看著我從容就義了!
鞭炮聲像是號角,吹響了我徐○○今後的命運征途。我無法再在大家都習以為常的學子道路上前進了,自此我注定了要坎坷艱辛的面對人生。學校請了心理輔導老師鑑定我是否有心理的問題,嘿嘿,結果是:「沒有」!我在教官室,枯坐,沒有人責罵我,或對我惡言相向。我很感謝師大附中的教官群們,我相信他們是軍人中素質最高的,也是最能發揮師大附中自由學風的老師之一。一張紙,一支筆,要我寫悔過書。悔過?悔什麼過?放鞭炮?當然不是,我當然不會認為我放鞭炮是錯的,放鞭炮只是離開我不得不離開的學校的手段。不放鞭炮,我可能會採取其他的手段。悔什麼過呢?悔過書中只有一件事,就是我浪費了我的青春,沒能實踐我爺爺要我讀大學的期望。就此而已!將悔過書交給教官時,我好像說了一句話:「給我轉學吧!如果退學,這個社會肯定會出個大壞蛋,轉學也許會出個好人,你們考慮一下!」,結果,我有了同等學力的證明書。其實我哪有什麼同等學力,我的程度根本連高一的新生都不如。
走了,就像是烈士進了牢,上了法場,什麼煩囂皆裊然無信,昨天的一切皆與我無關了,就是走了,切斷了與同學的所有聯繫,從此再也沒有進過師大附中的校門!只剩一張同等學力的證明書,只剩下前途茫然的倉惶,只剩下爺爺不斷的噓唏,這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?只剩下一些傳遞了三十年代荒唐傳說:「…有個怪伽,炮轟教官室…」。
感謝487的同學們將我的照片放在畢業紀念冊裡,雖然到現在我都沒看過紀念冊裡的我是什麼樣子。感謝,詹紫雲老師,其實她非常關心我,也許是最關心我,我心裡清楚,哈哈哈!
人說,人不輕狂枉少年,我只能說,我已不負少年頭!
徐同學詩贊:
憶少時睥睨狂傲
心如劍 膽似刀
橫掃荊棘
足下無前路
攀最高 頗自豪;
再思量學問最糟
續求教 不畏撓
驀然回首
來時路已歿
心懊惱 竟漸老 ……
年少輕狂,如劍似刀,
不畏險阻,獨行孤傲。
中年回首,虛心受教。
然,青春已去,前路渺渺。
前不循古人足跡,後無追隨者踏道,
獨立於叢林之中,
仰首眺望,逕自寒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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